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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醋意惹新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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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醋意惹新愁

皇太孫府門外。

孫若微在前,朱瞻基在後,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府門。

門口的侍衛看是一個年輕的小公公,瞅著眼生,剛要上前阻攔,只見後面的朱瞻基把手一揮,則立即退下。

府門之內,一路之上,遇到不少侍女太監,紛紛給朱瞻基請安行禮。

朱瞻基強忍著不便發作,只緊緊跟著孫若微。

穿過回廊,一直走到自己住的迎暉殿,門口的粗使丫頭碧月看到若微進門,楞了又楞,張口結舌地喚著:“微主子!你這是打哪來?”

若微也不理,徑直進了迎暉殿,廳裏的司音、司棋,立即起身來迎:“微主子!”

若微低聲應著。

此時,朱瞻基鐵青著臉進入室內。

司音司棋剛待行禮,朱瞻基立即吼道:“都閃遠遠的,院子外面侍候!”

司音與司棋面面相覷,低著頭掩好房門退了出去。

若微進入內室,自顧地摘下帽子,脫去外面的太監服,回身看著朱瞻基:“殿下避一避,臣妾要更衣了!”

朱瞻基額上青筋微微直跳,拳頭攥的緊緊的,強忍著怒火轉過身去。若微站在四扇雕花的紫檀屏風後面,不多時就換好了衣服。依舊是那件淺碧色的小襖和白色的百褶棉裙,閃身從屏風後面出來,坐在妝臺之前,拿起一把象牙半月梳子對著菱花鏡自顧自理著一頭長發。

朱瞻基回轉過身,一拳重重擊在妝臺之上:“說,那人是誰?在哪兒認識的?你去西山,果真是遇險還是與他約好的?”

若微把手中玉梳叭的一聲放在妝臺上,玉梳硬生生折成兩半,她粉面微怒,眼中含淚,只盯著朱瞻基也不答話。

朱瞻基立即大發雷霆:“你還委屈了?”

“我就是委屈了!”若微高喊:“想不到殿下是如此瑕疵之人,不但偷偷跟蹤,還居然如此汙蔑於我!”

“我……”朱瞻基立時氣短:“誰讓你遮遮掩掩,行事詭秘!”

“你是怎麽知道我要去五福客棧的?”若微反而氣勢洶洶。

朱瞻基眼神一凜:“你可知道,宮中與王府,最忌的是什麽?就是私相授受。”

若微就像立時被澆了一桶涼水,從頭冷到腳:“你派人監視我?”

朱瞻基沈著臉,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步:“原也是為了你好,怕你再有個什麽閃失。沒想到你居然跟別的男子私下約見,共敘情話!”

“你!”若微緊繃著一張粉面,小臉漲得通紅,顯然是氣極了,她眼中含著淚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此時花架子裏的小烏龜正緩緩爬了出來,朱瞻基上去一把將它拿起狠狠沖著墻腳摔了出去:“房裏養著這玩意兒,難不成你也想讓本王名副其實不成?”

若微先是嚇了一跳,立即跑過去從墻邊撿起小烏龜,可是它不知是受了驚,還是被摔死了,四肢和頭縮在殼裏,任若微怎麽叫,它都一動不動。若微此時再也忍不住,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,一邊哭一邊喊:“你摔它,倒不如來摔我!”

朱瞻基也是怒火沖天:“早知道,就不該送你這個玩意兒!”

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,若微手裏托著小烏龜,顫顫微微地轉過身,一雙靈動的美目噙著淚珠兒,對上朱瞻基的眼眸,一字一句,字字泣血:“殿下是後悔了?”

朱瞻基看她暴雨梨花的俏模樣,又想到她此時正懷有身孕,也略為後悔,這才勉強壓著心口的怒氣說道:“還不快原原本本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?真逼著本王與你翻臉?”

淚水在眼中盤旋,若微深深吸了口氣:“我原本就說了,你若信我,三日後我必坦言相告。可你非但不信,還要跟著我。西山之事,我本想息事寧人,想不到你們卻來步步緊逼。罷罷罷,殿下愛怎樣就怎樣,若微無話可說!”

“事到如今,你還是不說?”朱瞻基繃著臉。

若微手撫著小烏龜,坐在榻上,再也不發一語。

朱瞻基怒不可遏,拂袖而去。

走到院裏,大喊一聲:“不許她出房門半步!”

若微心中又氣又怨,更覺得萬分委屈,然而目光落在手中的小龜身上,突然發現它背上的殼裂了一塊,烏黑的殼裏滲著絲絲血印。

立時眼淚就湧了出來:“小龜,小龜。你不能死,你千萬不能死呀!”

心中更是涼的徹徹底底,這小烏龜是昔日你送給我的,盼我早歸,又寓義著朝朝暮暮永不相負的寄托,如今你竟然狠心把它摔了,難道如今,你的心思全變了?

若微這邊是淚如雨下傷心不已。而朱瞻基更是心情煩燥,出了迎暉殿的院子,信步向南苑的園子裏走去。

上了小山,來到觀景亭中,才發現一人身穿大紅猩猩氈的羽毛緞鬥篷,面前的石桌上鋪著上好的宣紙,而紙上是畫了一半的園中之景。

她畫得很用心,全神投入,對於亭子中又來了一人,居然渾然不知。

朱瞻基站在她的斜後方,能看到她的側影。

原來是曹雪柔。

三年中,雖然同居一府又是名義上的側妃,卻不過也只是在年節的聚會上見過數面。印象中她是不擅言談的,有時候目光相交,只一笑而過。

對於她的笑,朱瞻基印象很深。怎麽說呢,那笑中給人的不是溫暖和煦如同三月春風的笑顏,而是一種清冷,淡然而幽雅,仿佛她對所有的事、所有的人都很淡漠,沒有刻意去應酬誰,也不暗自菲薄。

此時,不知她想到什麽,在唇邊忽然勾起一絲傾城的微笑,朱瞻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,在林子裏那尚未融化的雪地裏,居然落著一只黑白相間的大花喜鵲。只見她從石桌上拿起一個荷包,從裏面倒出些東西放在手心裏,然後又走到亭子邊,把手一揚。

朱瞻基這才看清,竟是一把黃燦燦的小米,不由啞然。

“若是一只大黑烏鴉,你還餵食嗎?”朱瞻基輕聲問道。

而曹雪柔仿佛被驚嚇住了,身子微微有些輕顫,怔了怔,才立即轉身參拜:“殿下!”

“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。”這是這一瞬間,她帶給朱瞻基的感覺。

曹雪柔定了定神兒,收斂了剛剛的拘謹與驚訝,清麗的聲音緩緩響起:“每日在這裏畫畫、臨帖,不管是喜鵲還是烏鴉,有時候還會有一兩只小松鼠,總歸是活生生的有靈性的東西,雪柔都會給它們餵食的!”

這一句,自是回應了剛剛朱瞻基的所問。

原本只是隨口一問,此時見她鄭重其事地回答,朱瞻基反而有些無言相對。

目光投向那畫了一半的風景,正是這園中的雪景。

朱瞻基在六藝當中也最喜歡書畫,一眼掃過就知道她的功底如何。雖然說不上有多好,比起若微也差了些靈氣,但似乎透著一股蒼涼,特別是那畫中只是滿山的松樹柏樹,而園中的梅花開的正好,卻不見她入畫,不由好奇:“世間女子都愛以花鳥入畫,雪景之中更傾慕梅花,可是你這畫中只有樹木山石池塘,這是為何?”

曹雪柔擡起頭對上朱瞻基的臉,還未開口面色已然緋紅。這是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,英俊而清秀的五官,秀美挺拔的身姿,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王者之氣,都不如他那雙如黑寶石一般的眼眸,那微微有些憂郁深沈的眼神和不經意間閃爍的落寞的氣質,讓他充滿魅惑。在他面前,即使是再害羞的女子,也不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。

曹雪柔心中暗暗感謝上蒼,難得的機會,就這樣來了。

她輕啟朱唇:“臣妾不敢以花入畫,是因為世間女子愛花,惜花,又怕花。而不以鳥雀入畫,是因為這靈動的生命如此可愛,臣妾筆法拙劣,又怎能將那一份生趣躍然於紙上呢?”

朱瞻基聽了好生奇怪:“這後一句,本王明白,是你的自謙之說。只是你為何說世間女子愛花又怕花呢?”

曹雪柔目光微微閃爍,伸出一只玉手,指著不遠處山坡下的一樹梅花:“殿下請看,梅花傲立雪中,是一種帶著風骨的美。”

朱瞻基頻頻點頭。

曹雪柔又把手指向西邊的池塘:“殿下再看這裏,殿下看到了什麽?”

朱瞻基笑而不語。

曹雪柔自揭謎底:“現在只能看到滿是積雪的潔白冰面,而每到夏秋之季,這清澈池水中便是亭亭玉立、明麗耀眼的蓮花。”

曹雪柔又指著不遠處的回廊:“而廊子邊上到了五月間,就是迤邐多姿的蘭花。八月,是芳香四溢的桂花。天氣轉涼以後,夕秋時分,就是鮮亮芳華的菊花。此外,在花圃裏還有名貴的牡丹和嬌艷的月季、多姿的紅杏。這世間的花何止千百種?各有各的美,各入各人的眼。可是再名貴、再嬌艷,也不過是別人手中把玩的對象。然而,就是這樣的機會,也是可遇也不可求的。更多的是,花自開來花自敗,零落成泥碾作塵。”

說到此處,曹雪柔停下了,沒有意料之中的傷心垂淚,臉上的表情依舊十分淡然,唇邊還若隱若現保留著那抹微笑。

朱瞻基心中微微有些不是滋味,他聽懂了曹雪柔話中的意思。是啊,能夠在各地成百上千的淑女中脫穎而出,被皇爺爺親點為自己的側妃,容貌才學自是當中的翹楚。這幾年自己對她們不聞不問,不理不睬。就像她說的,即便只是被人把玩的花草一般的命運,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
朱瞻基心中暗暗嘆息,如果說對於胡善祥,自己是出於責任與道義而與她圓了夫妻之實,那曹雪柔與袁媚兒呢?

對於她們,難道真的要讓她們白白荒廢了青春,紅顏寂寂悲白發嗎?

朱瞻基回身走到石桌之前,提起筆,曹雪柔先是一楞,立即走過來為他研墨。

他輕蘸墨汁,微微思索,隨即下筆如風。

在他的筆下瞬間肆意而瀉的,正是一幅墨色雪梅圖。

他輕聲誦道:

琉璃世界梅自幽,

水晶簾下姝望月。

老柏修竹沐雪青,

鵲棲艷至露華濃。

“殿下!”曹雪柔看著他親筆繪的畫,又聽著他低聲吟誦的詩句。心中萬分感動,這詩未必有多好,卻正應了此情此景,也慰了她多年的情思寂寞。

曹雪柔一步一步走近朱瞻基,對著他的眼眸,眼中喜憂參半,有三分小心,七分的惶恐,那模樣實在讓人堪憐,朱瞻基伸手將她攬在懷中,俯瞰著園中的景色,心中恍然得到了暫時的寧靜。

那晚,朱瞻基住在了曹雪柔的香遠齋之中。

第二日,又是初一,朱瞻基按例去了胡善祥的宜和殿。

第三日,則破天荒的光臨了袁媚兒的月華樓。

原本這在其他王府或者豪門大戶內司空見慣的臨幸妻妾雨露均沾,在皇太孫府卻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,上上下下都開始議論紛紛,而這矛頭更直指迎暉殿的孫若微。

在園子裏迎面走過來的侍女們都會竊竊一笑:“聽說,微主子失寵了?”

“可不是呢,剛入府的時候被殿下捧在手心裏,如今有了身孕,反而失了寵,連著三日殿下都沒去她房裏。”

“難不成這子嗣不是殿下的種?”

“噓,你可別瞎說!”

“怎麽是瞎說,聽說前兒她偷溜出府會情人,被殿下捉了個正著”

“真的?”

“可不是,還聽說當初她入府時,跟殿下圓房,根本就沒有落紅!”

“天呢!這怎麽可能?”

緊接著,兩人就會交頭接耳一番,然後才各自散開。

宜和殿裏,胡善祥坐在主位。

袁媚兒與曹雪柔攜手來拜,行禮之後分坐兩旁。

胡善祥看她二人神色都比往日潤澤艷麗了不少,心中雖暗暗不快而臉上卻依舊明朗,一面吩咐丫鬟們上茶,一面說道:“殿下聖明,如今恩澤雨露,兩位妹妹大喜,姐姐也替你們高興!”

曹雪柔依舊是一副如水的性子,嫻靜羞怯。

而袁媚兒則是嬌憨直爽:“這真要謝謝咱們的孫令儀,若不是她把殿下氣急了,恐怕殿下一輩子也不會想起我們!”

胡善祥就是滿腹心事見她如此心直口快、沒個遮攔,也笑了起來:“這個媚兒,什麽話到了你嘴裏,就像變了一個味道。”

曹雪柔未曾開口,先是笑魘如花:“娘娘,這好幾日請安,都未曾看到孫令儀,莫非外面所傳是真的?”

胡善祥笑容稍減,正在思忖該如何回話,只聽外面來報,說是迎暉殿裏孫令義跟前的湘汀姑娘前來求見。

曹雪柔看了看袁媚兒:“娘娘,我和媚兒是否要回避!”

胡善祥笑道:“何須如此,你們是正經的主子,哪有給丫頭讓行的道理。”說罷,對在殿中值守的梅影說道:“你去問問她有何事,再來回我。這會兒主子們都在,若無大事,就讓她先回去!”

“是!”梅影閃身出去,不多時才進殿回話。

“何事?”胡善祥問。

梅影近前回話:“說是微主子被禁了足所以不能過來請安,讓她代問娘娘安好。另外還想問問紫煙什麽時候送回去?”

胡善祥暗暗思量,既然若微與殿下已經起了嫌隙,自己就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,不如做個順水人情,在這個時候給她一個面子,讓她念著自己的好。於是說道:“既然微主子開口向本妃討人,本妃就成全她。梅影,你去柴房把紫煙放出來,著人送回迎暉殿!”

“是!”梅影退了下去。

不多時,袁媚兒與曹雪柔也告退離去。胡善祥獨自坐在正廳,心中不免有些郁郁。正巧慧珠從外面端著托盤走了進來,看她神色不對,開口詢問:“娘娘,這是怎麽了?”

胡善祥嘆了口氣:“前門趕虎,後門引狼。一個若微,還未了結,又讓她們兩個撿了便宜!”

“我當什麽呢,原是為了這個!”慧珠笑了笑,站在胡善祥身後,為她輕輕捏著肩膀:“我的好娘娘,您是皇太孫正妃,以後的太子妃,正宮娘娘。常言道,天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。那是外面人不知詳情胡說的。咱們可是心知肚明,這東西六宮,是十二位皇妃。而下面的庶妃、嬪禦、貴人、才人、淑女,三千宮人,只要天子高興,都是他的女人。您就這麽點氣量,以後怎麽母儀天下?”

胡善祥身子一歪,略有些撒嬌道:“在外人面前裝著大度,自家姐妹才跟你說句心裏話,你又來刺我!”

慧珠從案上的托盤裏拿起藥盅:“快別氣了,娘娘您先趁熱喝著,聽我細細講來!”

胡善祥掀開蓋碗,用勺子輕輕攪著。

“如今情勢對咱們才最是有利。只要殿下不專寵孫若微,多幾個怕什麽?人越多,您這正經主子的位子才越安穩呢。以前只是您和孫若微僵在面上,明裏暗裏,只有你們倆鬥。現在可好了,娘娘可以作壁上觀,不用您出手,自有人幫咱們忙活。”慧珠言之切切。

胡善祥將信將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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